“您觉得他会赢吗?”段鸣玉问我。
“会。”我说。
她似乎很惊讶。也是,她刚刚和我讲了半天战局,说来说去就是魏弃之现在非常被动,陷于劣势。
虽说魏弃之多年征战常胜无败,但是首先他篡位了,其次篡位后老天爷不赏脸,这里闹荒那里闹灾。名正言顺继位的正统皇帝,时不时还会有地方起来造反,更别提他这名不正的皇帝。现下人心浮动,攻击他而拥护葛媛的谶纬歌谣都传到了中京,纵然已经为此恩威并施,杀了很多人,还是屡禁不绝,反而更坐实了他的暴虐。
而葛媛那边呢,虽然是二十来岁的小娘子,就因为是二十来岁的小娘子,杀伐果断用兵如神,德操高尚刑杀有度,身边能人异士诚心归附尊她为主——太神了,神得超出世俗人能理解的范畴了,于是反而叫好多人深信,葛媛是神女下凡。她的士卒虽然大多都是流民出身,却愿为她效死命。虽然魏弃之训出来的军队也愿为他效死命,但是为暴君效死命比起为神女效死命……哈哈。
“我能问问您做出这种判断的原因吗?”她继续问我。
“这不是判断,”我说,“这是状态。打仗的时候,在哪个阵里,就要相信长官的命令,相信长官会赢,不然士气掉下去,能赢也会输。我们在他的阵营里,没办法。”
“真羡慕将军这样豁达的心性。”桃林说。可她还是没停下用手指绞她袖口。我很担心她到底多久没睡了,眼下的黛色就算扑粉也盖不住。
“其实我本来是以为,”她又说,“若他真输了,您也会有一些快慰吧。”
“他走前说,他要是输了,先派人回来杀我,”我说,“我怎么着也快慰不起来。”
“将军武功已然恢复,他派来的人未必杀得了您啊?”
“他既然说要我死,肯定会把这些都考虑进来,”我说,“不会那么轻易让我找到生路的。所以,他还是赢吧。”
段鸣玉笑起来。
“真有趣,将军,”她说,“这样曲折的心境,让我用小说家的笔法涂抹一番,写进故事里,肯定好看。”
啊这,她不是写故事叁句绕回床上那点事吗,我要是进了她的故事……呃,但我又想到,她写得那么胡编乱造的,除了多心的人,也看不出来她是照谁写的。我何必扫她兴呢?
“只要您不点名道姓,随便您怎么写。别拿给我看就行。”我说。
“哈哈,将军,竟然这么大度吗?那我还真必须得写了,不写对不住将军这份大度!”
……我现在扫她兴还来得及吗?
*
我在军营就知道,人可容易死了,昨天还一起吹牛逼,第二天就去搬他肠子流一地的尸体,常有的事。但是都城皇宫又不一样,我好久没遇见人暴死了。
隔天夜里,皇后宫殿起火。我听见呼喊声,起来救火救人——到那却看见了大批禁军和韩啸云。
“哟,刘良,巧了这不?”韩啸云说。
我看见几个人按住了剑柄,禁军统领直接抽出了他的剑。他用眼神请示韩啸云。
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我问韩啸云。
“来救皇后殿下啊?”韩啸云说。他旁边的禁军有条不紊,一个接一个泼水,不快不慢,就到既能阻止火势蔓延又不让火焰熄灭的程度。
我握紧了拳头。可我一把武器也没有,衣服都只穿了一身中衣。
“刘良,好不容易没人让你死的时候,你不要自己找死,”韩啸云说,“皇后殿下的命,交给我救就行了!你就哪来的回哪去吧。来,孟太卫,挑几个靠谱的送咱刘将军回去。”
“刘将军,已成定局的事无法改变,”禁军统领,太卫孟成宜说,“请您不要与我们为难。”
“这是陛下的意思吗?”我问。
“是。”韩啸云说,“刘良,赶紧回去干点自己爱干的事吧——趁陛下还没把你关起来。”
*
我一整夜没有睡。王太御安慰我,身在那个位置,她有这样的觉悟。我说您去睡吧,不用管我。
天亮了,他们告诉我,中宫寝殿失火,皇后罹难,一同遭难的还有与皇后形影不离的女官郑览,两人被烧得焦炭一样完全无法辨认,韩将军做主把她们两个尸骸一块敛进一个棺椁里。
段鸣玉这样横死,是真的叫我特别难受。她发丧时,我都不敢去吊唁,怕到时候看到那群人装模作样地在那给她哭丧,心里更难过。而且感觉也没法面对她和郑览的棺椁,因为她死前我们最后一场谈话,我告诉她我和杀了她的人一头的,我希望他赢。
我总是想她说我豁达,然后心想,我才不豁达,我现在不希望他赢了。我现在希望他输,希望他输到派人来杀我的份上才好。
*
我吃惊地瞪着魏霖。
“您——是怎么进来的?”我问。
“霖迷路了,一不小心就走到这儿来了。”魏霖说,“将军,有水吗?霖走累了,渴了。”说着,还咳起来了。
王太御露出一种很古怪的表情看着我,但我看不懂他的意思,困惑地回望